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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绵里藏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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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田未仁衣着的用意,看着他低头认真记录的神态,齐天翔不禁暗暗好笑。看来田未仁对今天的通报会是进行了认真的准备的,可显然准备的不够充分,尽管重视有余,但显然道具不够完备。衣服可以临时找一身穿上,合不合身都可以忽略不计,但记录用的笔却是一次性的中性笔,似乎就不是临时,而是根本就没有,或者不敢拿出真实的笔来记录。想到此齐天翔不由感慨,贫寒装富翁容易蹩脚,反过来富翁装贫寒也不容易,处处显出捉襟见肘的窘迫。不由深深地觉得,田未仁的做作和表演,不但拙劣,而且非常没有必要。由此也对郑明极力举荐自己担任省深改小组专职副组长,深深地佩服其远见和智慧了。

    年初,省委、省政府进行了调整,省委鲁健书记调回中央,赵浩南接任省委书记,省委副书记、河州市委书记林东生一步到位,先代后任,成为新一任政府省长。随即省委、省政府分工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顺应中央关于副书记职数缩减的要求,郑明成为除副书记、省长林东生之外唯一的副书记。按照新一届省委总体工作思路,浩南书记建议成立一个高规格的“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全称为“河海省深化改革和整顿经济秩序领导小组”,浩南书记任组长,省委副书记、省长林东生、省委常委、各位副省长、十六地市市委书记为副组长,成员涵盖省委各部门、省政府各职能委办局、各地市市长或副市长等单位,原本建议郑明副书记担任专职副组长,统筹深改小组的规划和运行,但郑明书记以自己时间不稳定,工作地点不稳定,经济领域不熟悉等原因坚辞不受,并力荐齐天翔担任专职副组长,理由也很有说服力,深改小组的总体协调和运行,已经确定由省纪委和监察厅专职负责,办公室也设在省纪委,因此由齐天翔担任专职副组长,更有利于总体工作的开展和协调。

    理由很充分,但明眼人都明白,副组长的组成人选均为副省级,或即使不是副省级,却实职的位高权重的地方大员,其实也相当于副省级的级别,让一个任职厅级职务半年有余的纪委书记,直接担任专职副组长,其意味显然不言而喻。这在规格意识和等级观念浓重的官场,尤其是高级别官场,是很不合时宜的,也是显然出格的,但出格却往往意味着变动,意味着默许和方向。期间的争论和博弈齐天翔不完全知道,但郑明的提议得到浩南书记的坚决支持,却是从各种场合和渠道传播开来,形成很多不同的版本,矛盾焦点自然是齐天翔的资历和背景,以及上上下下的人脉资源。当然还有现今流行的通行版本,钱能通神的套路。当正式名单公布之后,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还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和一片哗然,但来自高层的反应却十分平静,似乎正常的安排,没有必要惊奇,更没有必要解释。

    齐天翔也是在宣布之后才知道的确切消息,尽管之前就有各种传言进入到他的耳朵,可却都是当做恶作剧来听的,因为他也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当决定公布,特别是成立大会时的宣布,还是让齐天翔怀疑决定的真实,心中更是涌起莫名的惶恐和忐忑。他知道促成此事非郑明书记莫属,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明白深改小组不是一个临时性的设置,专职副组长意味着什么。同时也在品味着几天来各种投向自己的眼神,和有意无意话语中的含义,自然是羡慕、妒忌、猜忌、质疑,当然冷眼旁观的要更多一些,等着看笑话的更是不少,但嫉恨的人毕竟还是不多,这点齐天翔还是自信的,自己在河海官场涉时不久,树敌自然不多,也没有什么竞争对象,因此质疑的人要比嫉恨的人多是肯定的。

    对此,郑明书记专门找齐天翔进行谈话,只字未提自己的举荐之事,反而强调浩南书记对他的肯定和赏识,从学历背景到知识结构,从专业领域到办事能力,特别是修养和品行,都深得浩南书记的欢心,而且特别提到浩南书记做省长时,意图抢他到省政府任职的挖墙角的事。亦庄亦谐轻松愉快,不像是工作谈话,倒像是闲聊天,而对齐天翔的担心和疑虑,郑明只是告诫他不要想得太多,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理顺工作关系,利于开展工作,最后还用一句古诗为谈话作结:“天淡云清何如意,轻车驽马奔征程。”

    说是轻车简从做事,可却谈何容易,议论和非议始终伴随着齐天翔左右,直到省委八届三中全会增补齐天翔为省委常委,议论才终于尘埃落定。有时候齐天翔不免会想,是这件事的争论和非议促成了他进入常委,还是这个任命只是进入常委的民调和预演,但不管怎么说,两年走三步的仕途之路,的确是太快,也太顺利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作为深改小组专职副组长,无论是对纪委工作,还是对深改小组的工作,都带来了很多的便利,甚至说是权威或威慑也不过分。比如今天这样的会议,比如田未仁今天的表现,都不仅仅只是面子或客套,当然还有纪委特殊的地位,还有齐天翔副组长的身份和头衔。

    这样信马由缰的联想着中白丰收的通报已经结束,刘劲风的通报也已进入了尾声。

    “鉴于昨天发生的突发事件,账册部分被毁,考虑到案件的特殊和复杂,我们已经将周、魏二人转往异地分别看管,单独进行案件的事实核查和落实。关押地点抱歉我不能通报,但人身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希望河州重机集团能够做好家属的安抚和解释工作,必要时我们会及时通报案情,以及安排家属见面的。”

    刘劲风不愧是老纪检,经验老道,先是将周魏二人的相关犯罪事实,一一通报,然后才是二人去向的通报,既可以避免因案情交代不清产生争议,也可以打消一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从昨天纵火事件后,第一时间刘劲风就敏感地意识到保密的重要性,在与齐天翔沟通取得共识后,就对周魏二人进行了特别保护,特别是信息的封锁,后来在闫勇的安排下,直接转移到异地监管起来。这样不但可以避免干扰,也可以彻底打消当事人侥幸的心理活动,有利于案件的进展。

    刘劲风的话使田未仁的脸色异常的阴沉,尤其是最后几句话,甚至让齐天翔敏锐地扑捉到了他眼中攸然闪过的一丝灰暗,是失望,还是伤感,一时还难以判断,但神情的变化表露出田未仁复杂的心情,却是可以肯定的。

    刘劲风介绍完情况,审计厅的姚万学副厅长通报了审计厅进驻河州重机开展年度审计及专项审计的计划,以及实施方案,同时强调了对于重点岗位、重点部门相关负责人的个人审计或抽查,这也是有别于以往例行审计的一些变化。其后检察院、公安厅都通报了各自的计划和工作安排。然后是王金龙代表闻鸣副省长表态,坚决配合支持省纪委和审计厅对河州重机集团的反腐肃贪及审计工作,并在全省省管国有企业中开展企业自查自纠工作,为下一步全面进行的清查工作打好基础。范俊同代表国资委表态,口吻和意见与闻副省长如出一辙。

    对于闻鸣副省长和范俊同代表国资委的表态,既在齐天翔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尤其是督促各单位采取的行动,以及下步要采取的全面清查行动,使齐天翔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立刻意识到此举暗含的激进或抵触的意味。矫枉过正或雨过地皮湿,都是齐天翔或其他领导都普遍担心的问题。深化改革和整顿经济秩序,说到底还是要促进经济的发展和繁荣,尤其是通过对省管国有大型企业存在问题的纠正,净化国有企业发展的内外部环境,特别是管理体系和发展方式的改变,做强国有企业的规模和实力,而经过细致的调查和摸底,正是找准了国有企业自主权力过大,管理层贪大求全和贪腐问题,以及利益输送和交换的问题,才决定首先从中高管理层贪腐问题入手,缓慢向管理方式改变靠近,并在合适的时机出台相应的措施和办法。但任何的办法都是为了促进企业健康有序发展,既不是束缚企业管理层的手脚,也不是一阵风的清理,既不能限制企业发展的积极性,也不能出现反弹。这是深改小组组长会议反复强调并形成共识的路径,闻鸣副省长和国资委应该是清楚的,怎么会有自查自纠和全面清理的提法,这不是在人为制造混乱吗?是一时义愤?还是有意为之?齐天翔觉得这里面不简单,起码这样的表态不利于事件的进展,但也只是想想,下来还要进行必要的沟通和交流。

    河州市副市长梁冰玉的讲话快人快语,作为一个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一个从企业成长起来的女干部,她很清楚企业运行需要什么,而维系企业运行的决定因素又是什么,因此她的表态着重在企业层面。在企业家的国家使命和社会意识,以及企业文化建设和企业凝聚力在企业发展中的意义,特别是企业员工主人公意识的重视和发扬、保护的重要性,特别是她说到的“做企业就是做事业,不能不唯利是图,可也不能只唯利是图。国有企业,特别是大型国有企业,首先应该承担的是国家责任,是国有经济和国家稳定的支柱,更应该是国家形象和社会稳定和谐的标杆,新农村建设的目标是农民生活的安定和富足、幸福,而国有企业就应该,也必须成为城市社会,特别是工人和谐幸福的依靠及家园。”

    梁冰玉的讲话处处针对的是企业的良心和社会责任感问题,也直指企业存在的重生产、重经济规模、重效益,而轻视员工利益和工人生产、生活积极性维护的弊端。可以看出她对河州重机集团一些做法的不满,不管是从政府管理者的角度,还是个人的角度,这样的讲话和表态都使齐天翔眼前一亮,由衷地钦佩这个女同志的胆略和勇气,这样的表态在这样的场合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这样的一番话需要细致的调查研究和思考才能得出,而明显违背时下主流思路的言语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也显然需要一些周密的思索和胆气。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动机,齐天翔现在需要这样的表态,需要这样来自地方政府的态度,特别是对企业毫不留情的批评的声音。

    与齐天翔赞许的目光和欣慰的表情不同,田未仁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也许他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维护企业利益,替企业说话的河州市政府,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态,会有这样尖刻的批评,不由心生一丝怒火,但想到昨天以来的种种变故,以及此后将要面临的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或麻烦,他就觉得心烦意乱,也发不起火来。何况今天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矛盾焦点都指向了河州重机,也就是指向了他。谁都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和背后,他田未仁所处的位置,起到的作用,以及可能的可能,这从各位的眼神中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来,只是还不得摊牌的时候罢了。当然他也明白,今天的会议毕竟只是通报,还不是审判,尽管处境有些尴尬,有些被动,但并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毕竟还不得最后。这点田未仁很自信,也觉得自己必须自信。

    看着会议室大家望着他的神情,田未仁当然知道大家的想法,也知道大家在等待着什么,所有参会的单位领导都表完态了,下来自然是自己的表态了。尽管他知道,无论自己怎样的表态,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也对案件进展产生不了什么样的影响,但作为河州重机集团负责人,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也是显然不合适的。

    “首先作为个人,我先表示一下歉意,”说着话田未仁站起身来,臃肿的身体缓慢离开座位,向着对面的齐天翔和刘劲风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真诚地说:“由于我昨天的不冷静,特别是没有很好地配合省纪委的工作,给整个案件的进展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在此我表示深深地歉意,并向齐书记、刘主任道歉,对不起!”

    田未仁突如其来的举动,以及满含愧疚的道歉,使齐天翔很是吃惊,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会议上,这样的场合,昔日傲慢不可一世的田未仁会有这样的举动,不但不可思议,而且有失身份,不论是赫赫有名的重机集团掌舵人,还是作为河州市人大的副主任,当着这么多不相干的单位和人员,这样的举动的确匪夷所思。

    还没等到齐天翔等人作出应变反应,田未仁继续做着表态:“作为河州重机集团的负责人,上级将这么重要的一个企业交到我手里,我感到胆子很重,也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的恪尽职守地工作,生怕辜负了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辜负了集团十几万员工的信赖。但几年来我过分重视了企业的发展和进步,过多地重视了企业的生产和经营,尽管取得了经济效益和利税三年三大步,年年上台阶的绩效目标,将河州重机集团打造成了全国排名前十位,各门类齐全的超级航母,却忽视了企业内部管理和制度建设,以至于企业内部出现如此违反财经规定的事情,严重危害了企业的形象和正常经营活动,对此我深感内疚,不但辜负了组织的重托,也给企业带来了很大的危害,我将请求上级部门给予处分,并承担领导责任。同时将以此为警钟,严格采取措施,完善制度,坚决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田未仁语调低沉,艰难、迟缓地说着,似乎在深深地内疚中做着反思。随即话题转换,声调立时高了起来,语气也热烈和坚定起来,“对于省纪委和审计厅对河州重机集团采取的调查工作,我代表集团党委,表示坚决的支持,并全力配合调查和审计工作,哪怕为此影响一些生产经营活动和发展速度,也在所不惜。对调查出来的问题不包庇、不护短,不管涉及到任何部门,任何人,都坚决予以清理。”

    田未仁话说到这里,郑重地向齐天翔介绍说:“为了配合省纪委的工作,集团决定王世安同志将不再兼职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全职协助纪委开展工作,并准备了几间办公室,配备了必要的通讯、办公和交通等设备和人员,全力做好河州重机集团的清查和整顿工作,为总体工作开展铺好路,开好头。”

    听完田未仁的表态,齐天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思索着田未仁想要表达的意图。尽管道歉很诚恳,反思很到位,甚至语言和神态都配合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但显然在表功的同时以集团生产和效益相要挟,柔若无骨地展示着傲慢和强硬的一面,而且有意模糊着案件的性质。显然还是想以违反财务规定掩饰违法犯罪的事实,尽管不一定是为周魏二人开脱,但一定是为案件的后续定性铺路,而且一定是经过精心的准备和谋划,包括王世安的配合,以及办公、交通、人员等安排,都是在精心地构筑堡垒和障碍。因为这样大范围地调查,以及如此周张的布置,很快就会引起企业内部的不满,不但可能严重干扰企业正常生产经营,即便不增加企业负担,也可能使任何的调查无疾而终。口实和把柄随时掌握在企业手中,也为反对的声音提供有力的佐证。

    “听到各单位负责同志的发言,我很有感触。首先谢谢各单位的支持和配合,其次也对河州重机集团和田未仁同志的表态感到高兴,只是对田未仁同志隆重的道歉不能接受,这倒不是真诚与否的问题,而是工作中出现的摩擦和矛盾,完全是正常的,没有道歉的必要,所以不接受。”

    齐天翔思索的间歇,会议室有些冷场,都在等待他做总结发言,于是赶紧调整思路,说了一通套话。只是对田未仁的道歉所作的表态,是发自内心的,也是认为必须有的态度。不然随着田未仁鞠躬道歉传播开来的,就不是他道歉的态度和鞠躬的姿态,以及是不是适宜的问题,而是他齐天翔和省纪委胁迫企业做出的违背常理的举动,而性质也会从反常,演变为强势重压,因此他必须有这样的表态,给今天到会的人,以及没有到会的人。这样的细节不重视,往往会节外生枝地衍生出很多事情。

    “对于河州重机集团的发展和辉煌业绩,我表示完全的钦佩和叹服,这是我们河州市的骄傲,也是河海省的骄傲,企业的发展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利益,任何的进步和跨越都是重机干部职工辛勤努力的结果,因此我们所有的工作和努力,都要立足于维护这种奉献,弘扬这种可贵的企业文化和精神,要让河州重机的发展更加符合全体干部职工的要求,更加符合国家和集体的利益,更好的推动重机健康稳定的发展。”

    齐天翔不着痕迹地对田未仁的表功和威胁进行着回应,轻描淡写地巧妙暗示着企业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成绩当然也不属于任何个人。做好了充分的铺垫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对于企业的安排和支持配合,我代表省纪委表示感谢。至于王世安同志的工作安排,完全是企业自主决定的事情,我们完全尊重,企业也可以根据生产经营情况随时调整。关于抽调专门人员,安排办公室,配备通讯、办公、交通等便利条件,我认为没有必要,也完全不需要这样做,我本人表示反对。”

    齐天翔温和的话语渐渐严厉,神情也渐渐严峻起来,“省纪委和审计厅所作的工作,只是今年省委、省政府整顿经济秩序和发展环境,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推动国有企业做大做强整体工作的一部分,是推动,不是拆台,是要分门别类地通过调查研究,解决企业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和困难,不是清查,更不是清理,因此不改变企业原有生产和管理模式,不改变企业性质和管理归属,是基本的原则,所以不存在另起炉灶,或推到重来的问题,这是我强调的一个重要的原则问题。另外就是人员和工作方式问题,介于重机集团的情况,省纪委和审计厅的工作方式是不驻厂,不久留,不干预的原则,而且方式或方法会随时调整,不作固定模式。”

    齐天翔说着环视着会议室各位,“今天会议就是通报案情和交流情况,可能今后这样的会议会不定时召开,大家对这种形式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随时可以交流,也可以随时改进。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说着话,齐天翔含笑征求着大家的意见,看没有人说话就温和地说:“如果没有,那就散会吧!”

    说着话齐天翔站了起来,作出送客的姿态,但眼角敏锐地看到坐在田未仁身旁的王世安的神态,似乎想说什么,就祥装未见,微微笑着,目送着各位鱼贯走出会议室。

    时间正好是十一点三刻。